"52岁的刘庆峰就坐在那里，看着对面40岁的梁文峰，满眼都是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网友套用《天下足球》的经典解说词，形容民营企业座谈会上唯二的两位AI企业带头人。

在北京举行的这场高规格会议上，科大讯飞刘庆峰与DeepSeek梁文峰，和马云、马化腾、任正非、雷军等企业家围坐在第一排，一左一右，遥相对望。两人身后悬挂的《幽燕金秋图》上，太行山脉的轮廓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恰似中国人工智能产业二十五年来的起伏脉络。

都是一夜成名的小镇做题家。

世纪之交的中国是互联网创业的井喷期，北京的留学精英带着Charles、Robin这样的英文名和千万美金回国创立了效仿硅谷的网站，杭州一位辞职的英语老师带着18个人投身电子商务，广东一位中产之子到处跑展会推广一款用企鹅做logo的软件。

1999年11月12日，中国青年报刊出报道《中科大6学生获668万元股权奖励》，26岁的在读博士刘庆峰与老师王仁华以语音合成为核心技术，共同创立的科大讯飞以6000万估值名震全国。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中科大在校生创业像是一股新风，假如当时就有社交媒体，他必然会在“身价百万的博士哥哥”标签下被网友捧上热搜。

梁文峰的“成名之夜”是在25年后的冬天，此前名不见经传，甚至未被媒体列入“AI六小虎”的DeepSeek先后被美国媒体、企业领袖、政客甚至总统点名，旗下开源模型DeepSeek-R1以闪击之势掀起全球AI革命。“AI天才”“国运级创新”等等赞誉向梁文峰奔涌而来，甚至他19岁作为实习生拿着16000月薪成为部门经理的经历，也成为媒体津津乐道的职场故事。

刘庆峰来自安徽宣城的山区小镇，当年以高出清华大学40分的成绩考入中科大无线电电子学系。梁文峰来自广东湛江的山区农村，当年以所在中学“高考状元”的成绩考入浙江大学本科电子信息工程专业。两个名中带“峰”的电子专业毕业生都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都是没有出国深造的纯国产学霸，在体验了一夜成名的人生经历后，坐在人民大会堂的两人身上留有浓郁的理工科学生气。

哪怕这一身学生气被社会敲打过。

在刘庆峰创立科大讯飞的上世纪末，中国还没有人工智能生存的土壤。2001年的科大讯飞濒临绝境。创业首款产品“畅言2000”遭遇滑铁卢，团队一度濒临解散， “公司账上只剩20万元，只够维持2个月”。当时同班同学们在微软、IBM、华为等已是百万年薪，而刘庆峰和18人的创业团队月薪仅有可怜的2000多元。为此，刘庆峰专门将团队拉到巢湖半汤开了两天的务虚会议，主要的目的就是统一思想，“如果不看好语音，请走人” “未来，语音是公司的唯一方向”。这场会议在科大讯飞内部被认为是属于自己的“遵义会议”。刘庆峰对人工智能的信仰和执念让科大讯飞坚持到了语音交互爆发的互联网时代，在全球智能语音领域，科大讯飞是技术顶尖与商业成功并存的王者存在。

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在梁文峰的早期创业中同样显现。2021年底，幻方量化因部分产品创下历史最大回撤（超过15%）引发投资者不满，公司连续公开致歉。其核心产品如中证500和中证1000指数增强策略的超额收益几乎归零，甚至低于跟踪指数收益。公司承认AI策略在买卖时点选择上存在问题，且市场风格剧烈切换导致策略适应性下降。AI能否在投资领域大显身手，打上了大大的问号。

2023年成为两人命运的交汇点。OpenAI发布ChatGPT，全球掀起大模型浪潮。

科大讯飞星火大模型于2023年5月正式发布，定位为对标ChatGPT的国产通用大模型。文本生成、知识问答、数学能力等七大核心能力表现优异，在中文领域部分指标超越ChatGPT，例如高考作文评分达51分（满分60分），展现出教育场景的深度适配。同年10月，在“美国实体清单”榜上有名的科大讯飞联合华为推出全国产算力平台“飞星一号”，支持万亿参数大模型训练，为后续推出全栈国产化的自主可控大模型奠定基础。

DeepSeek 2023年7月成立，专注于低成本、高性能大模型研发。尽管其首款开源模型DeepSeek-V1于2024年1月发布，但团队在2023年已启动技术攻坚，通过算法优化将训练成本降至GPT-4的1/10，并基于1万枚英伟达阉割版芯片构建算力底座。其早期技术路线放弃依赖英伟达芯片的常规路径，转而研发高效算法架构，为后续推出对标OpenAI o1的推理模型奠定基础。

两家受到算力限制的公司各自趟出了一条国产大模型的创新之路。至2023年末，星火大模型跻身第一梯队，是大模型“国家队”的成员，也是至今唯一全栈国产化大模型。DeepSeek则通过技术普惠理念引起行业关注，成为国产大模型“降本增效”的代表。

技术跟上了硅谷的节奏，关于对AI价值的理解，刘庆峰和梁文峰有看似不同的相同答案。

刘庆峰的选择是面向民生刚需，在他看来，都市白领在手机上看到文字生成视频后的笑容固然漂亮，但山区孩子在智慧黑板上看李白讲述古诗词的雀跃更加动人。教育和医疗成为星火大模型的核心落地方向。

科大讯飞星火教师助手累计服务全国2000余所学校、10万余名教师，提升教学设计效率56%以上。讯飞AI学习机更是AI硬件中的爆款，用户净推荐值持续行业第一。

医疗方面，讯飞智医助理累计提供8.77亿次AI辅诊建议，规范病历3.4亿份，修正150万+例误诊，覆盖全国6万+基层医疗机构。医院服务接入包括半数中国百强医院在内的500+等级医院，与北京协和医院合作，在心血管、神经内科等专科落地AI诊疗系统，与华西医院合作的“华西黉医”大模型将复杂病历质控准确率提升至90%。

2024年12月30日上午，讯飞医疗在香港联交所主板成功挂牌上市，成为医疗大模型第一股，市值超百亿。

涉及民生领域的央国企同样是科大讯飞的深耕阵地，与中石油、华润等央国企合作构建了超过20个行业大模型。2024年，在公开的大模型项目招标数据中，科大讯飞中标数量和金额双第一，力压百度、阿里、腾讯等大厂成为B端市场的大模型标王。

刘庆峰曾在内部年会上说：我们心中有我们的梦想，星火大模型是要解放生产力的，是要解决社会刚需、赋能民生的，我们的道路和其他不一样。

梁文峰的道路也不一样。

梁文峰坚持开源，且不急于做应用，在他看来，只有当底层技术足够成熟时，应用层才会迎来真正的爆发。为此，DeepSeek将90%的研发资源投入基础模型创新，其推出的DeepSeek-V3模型以557.6万美元的训练成本实现媲美GPT-4o的性能，验证了技术突破带来的成本革命。

面对“开源是否削弱竞争力”的质疑，梁文峰底气十足：在技术快速迭代的AI领域，闭源形成的护城河终将被突破，他认为开源的本质是“用技术普惠换取生态繁荣”。DeepSeek的开源策略包含三重设计：技术全栈开放，模型参数、训练日志、论文细节全面公开，甚至提供手机端可运行的mini模型，将技术透明度推向极致；其次，通过标准化API和模块解耦架构，打造开发者可自由组合的“技术积木”；第三，开源被视为“给予的荣誉”，通过吸引全国乃至全球开发者参与，形成技术信仰共同体。

梁文峰的战略选择，本质上是在重构中国AI创新的“底层操作系统”。当行业还在争论“闭源变现”与“开源理想”的利弊时，他早已将目光投向更远的技术理想——通过开源生态的构建，让中国从技术追随者转变为规则制定者。

两人的选择殊途同归，AI不是娱乐的玩具，AI要成为水电般的基础设施，惠及每一个中国的普通人。

刘庆峰小时候常坐在母亲工作的早餐店里，看母亲算账。五岁多的他竟无师自通，复杂的粮票兑换算得又准又快，父母的表扬塑造了他用数学解决问题的原始意识。

梁文峰的父亲是一位小镇数学老师，他从不问儿子考试排名，只问“今天解决了什么问题”，这种对解题本能的呵护，是梁文峰后来敢于挑战技术无人区的底气。”

两代"小镇做题家"对AI的理解和选择暗合了中国技术哲学的精髓：用民生需求筑牢根基，以开放生态突破封锁。或许正是破解中国AI“卡脖子”困境的关键密钥。

2025年2月，刘庆峰和梁文峰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首次同框，AI开发者聚集的讯飞开放平台接入DeepSeek全系模型，讯飞星火DeepSeek一体机正式上市……刘庆峰和梁文峰成为共同担负中国AI发展的组合力量。

1999年雪夜，刘庆峰在中科大实验室黑板上画下的声纹曲线；

2013年杭州出租屋里，梁文峰盯着K线图时充血的眼睛；

2024年高原小学中，藏族女孩第一次用讯飞星火学习《格萨尔王传》；

GitHub页面上，欧洲开发者又为DeepSeek点亮了一个Star……

这些瞬间连成的轨迹，正是中国人工智能最真实的进化论——它不诞生于硅谷式的资本狂欢，不依赖天降紫微星的传奇叙事，而是万千"小镇做题家"用最笨的功夫、最硬的骨头、最深的执念，在风暴和荒芜中种出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