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江苏首例断指再植手术背后的故事
李承球上世纪六十年代亲手绘制的医学笔记
一九六三年李承球发表文章《一只手指的故事》
李承球接受新华日报记者采访 赵宇 摄
编者按:第一例换心人、第一例试管婴儿、第一例机器人手术……“第一例”，是一个常见诸报端的词。它是艰难探索中零的突破，是浓墨重彩的一个计数节点，正是这一个个“第一例”托起了医疗技术的发展。新华日报《健康周刊》今起推出“江苏第一例”专栏，带您一起重读江苏医疗史上那些“第一例”的故事。从故事中，我们能读懂医生们的勇于创新、敢于坚持，也能在今昔对比中真切感受医术、技术的长足进步。从“第一例”到第二例再到常规开展，不变的是医者“怀救苦之心，做苍生大医”的拳拳初心。
□ 本报记者 杨易臻
六十载时光荏苒，一张珍藏60年的《新华日报》唤起了跨越大半个世纪的医患情深。
时钟的指针拨回1963年9月，南京市人民鼓楼医院（今南京鼓楼医院）的急诊室，一场争分夺秒的外科手术正在开展。当时，唐和平小朋友的右手大拇指不慎被电风扇轧断，而整个江苏省尚未有断指再植手术的先例。医院时任骨科主任李承球，面对挑战，决定亲自实施这一“江苏首例”的手术。手术成功了，患者术后恢复良好，这段手术的故事登上了当年的《新华日报》，成为一段佳话。
唐和平已在几年前去世，他的哥哥唐飞荣带着对亲人的深切思念，将这份珍贵的报纸保存了60年，并寻找、拜访了现年97岁的“李医生”——南京鼓楼医院原骨科主任、鼓楼医院首届终身荣誉教授李承球，当面向他道一声感谢。
这段尘封多年的记忆，不仅引出了当年的“江苏首例”，更是李承球教授及一代医者将风华正茂的青春献给医疗事业的感人故事。
医患情深，一句跨越60年的真挚“感谢”
9月的南京，细雨迷蒙，在与李承球医生约定碰面的当日，唐飞荣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约定地点等候。“欢迎，欢迎！”阔别多年，唐飞荣与李承球教授再度相聚，多年的牵挂和那些未曾言说的医患真情，凝结在二人紧紧握住的手心里。
翻看着一张张手术老照片，97岁的李承球教授记忆犹新，将当年一幕娓娓道来，“当时的断指再植手术在江苏是第一例，全国是第二例。1957年的时候，我和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的陈中伟都在上海仁济医院进修，他进行了全国首例断手再植手术。断指再植手术我也受到了他的指教。”虽为省内骨科多项手术的开创者之一，回忆起往事，李老仍很谦逊。
断指再植，是拿着比绣花针还精细的手术针，在血管间“穿针引线”。1963年9月，这场断指再植手术成功后，《新华日报》向李承球约稿，他便写下了《一只手指的故事》。文中，李承球回忆，“手术需要十分精细巧妙，以确保成功，一根丝线粗的血管，手术时一不当心就会断裂，那就宣告手术完全失败。”术后，孩子的手指恢复了红润，再植的拇指成活了，能屈能伸……“我们医务人员的劳动，就是千方百计地使病人早日恢复健康，和他们共享病愈后的内心愉快！”
之后，记录了弟弟手术的这篇文章也成为唐飞荣家庭珍藏的“宝物”。唐飞荣回忆起60年前的那个9月：“当时医院条件艰苦，李医生能成功进行手术，实属不易。我们一家都对他充满感激。”
2019年，唐飞荣的爱人因病到南京鼓楼医院脊柱外科住院，住院期间，一家人感动于医护人员的悉心照顾，唐飞荣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曾经也在该院骨科动过手术，遂通过科室寻找这位李医生。同年12月，阔别56年的唐飞荣和李承球再次相聚。唐飞荣动情地说：“李医生始终将自己放在为人民服务的劳动者的位置，再苦再累，只要能为病人带来幸福就值得，这点让我们非常敬重。”
医者无畏，枪林弹雨中与骨科“结缘”
这例断指再植手术，仅是李承球职业生涯中一个小小的里程碑。翻看着老相册，过往的回忆在李承球的眼中熠熠闪光。“这是1971年，在省内进行的第一例前臂完全离断断肢再植；这是1973年，为两例恶性骨肿瘤病人进行的肿瘤骨切除、肢体再植手术，当时也是填补了省内空白……”
当问及为何与骨科结缘，李承球家中静静摆放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表明了一切。1949年毕业于浙江医学院（现浙江大学医学院）的李承球，工作仅两年就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奔赴抗美援朝战场。“1951年1月，我参加了第一批抗美援朝医疗队。”李承球回忆，当时整个社会上的医务人员都积极报名，南京第一批抗美援朝医疗队就组织了266个人参加。医疗队是5个月轮换一批，到1951年10月，他又以南京鼓楼医院医生的身份参加了南京第三批抗美援朝医疗队，这次他奔赴朝鲜阳德，在志愿军的基地医院救治伤员。
朝鲜战争前线，白日炮火连天，敌人的飞机在低空盘旋、狂轰滥炸，黑夜里，医疗团的队员们常彻夜不眠，在防空洞内治疗伤员。战火与冬季的严寒冷酷无情，李承球和队员们常看到伤员被炸伤、冻伤而发黑的肢体，这番令人心痛的经历让他萌发日后成为创伤外科医生的志愿。
1954年，在新中国成立后南京鼓楼医院第一任院长陈祖荫的支持下，28岁的李承球与韩祖斌在南京鼓楼医院一同筹建了骨外科。这个今日全国知名的科室，当时仅有一个病区、2位专科医生、27张病床。“我凭借什么维持工作热情？当时，我们牢记毛主席的教导‘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这句话，我从做医生开始就记在心里。”李承球说。
骨科，在当时主要应对战伤、工伤等，可以说哪里有病痛，骨科医生就要到哪里。上世纪60年代，麻风病是一种极其严重的传染病，患者会有肢体残疾和面部畸形等后遗症，社会上谈之色变、避之不及。1961年，在南京市卫生局（现南京市卫健委）支持下，李承球等医生利用周末、节假日远赴江宁县（现江宁区）青龙山麻风病院进行手术，为麻风病患者矫正畸形，这一举措达到国内首创、国际领先，国内其他麻风病院纷纷派医生来南京学习。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李承球也带领医院一众技术骨干赴唐山进行抢险救灾。
诲人不倦，带领骨科打造全国领先
在李承球兢兢业业投入骨科临床、科研和教学工作的60余年中，为培养骨科接班人，他扶持后学不遗余力。1978年，受原省卫生厅（现省卫健委）委托，李承球任省级骨科医师进修班班主任，先后培训来自全国23个省市的骨科专业医生200余名。“可以说基本江苏各个县医院的骨科，都有我的学生。”李承球说。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医院里的宿舍，学生们就当作是自己家一样，经常前来讨论患者病情，请教专业知识。”李承球的夫人庄絜华回忆。
1996年，从南京鼓楼医院正式退休后，直到2009年，李承球仍继续担任医院专家室成员。同时，他还定期到南京汽车集团职工医院（现康爱医院）、南京市中西医结合医院指导手术。
在一代骨科名医的带领下，南京鼓楼医院骨科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现已成为国内著名的临床、科研、教学基地之一。
对于骨科的继任者、发扬者来说，前辈医生的谆谆教诲早已润物细无声地影响了他们的职业生涯。南京鼓楼医院骨科主任、法国国家外科科学院院士邱勇教授和记者分享了一段故事，“我是1988年研究生毕业以后来到医院，从那天起，我就认识了李承球主任。当时鼓楼医院是小儿麻痹症矫形手术全国做得最好的医院之一。”邱勇回忆，李主任会非常耐心地带着年轻医生做手术，“他告诉我们，一个外科医生会做手术不等于就会治疗这个疾病，要从对病人的评估开始，无论是手术治疗，还是后期随访，都要精益求精，更要注重对患者的人文关怀。”
“李主任对临床医学的热爱有目共睹，他到80多岁还在上门诊，并一直保持着和我们科室的联系，对学科的发展提供了很多非常有意义的建议。”
目前，断指再植技术已经发展成熟，利用光学显微镜的辅助，医生可以精准地将断离的血管、神经、肌腱重新吻合，使断指复位，并恢复手指的一定功能。但因手指血管细小，手术要求精细，断指再植手术仍被称为是一门“指尖上的艺术”。
不仅是断指再植技术，几十年来，我国骨科在多个领域都获得了长足的进步。邱勇表示，近年来，医院骨科注重学科发展全覆盖，是江苏省第一个在三级学科进行分级的骨科科室，并建成了国家临床重点专科、江苏省十大临床医学中心等。科室多个亚专科齐头并进，尤其是脊柱外科，在国际上形成了很强的影响力。
“我们的进步得益于老前辈对我们的教诲和指导，让我们大大缩短了跟上国际水平的时间。目前我们骨科的发展，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邱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