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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硅基研究室,作者|白嘉嘉
脑机接口概念出现的第50年,马斯克终于获准在人脑子上「打眼儿」了。
旧金山时间9月19日,马斯克旗下研究脑机接口的公司Neuralink宣布,已获得一个独立审查委员会的批准,将进行首次人体试验,对渐冻症患者的大脑植入设备。
根据Neuralink公司公布的试验方案,参与试验的志愿者将由机器人外科手术专家在头骨上打两个直径8毫米左右的孔,并在大脑运动皮层上放置两个植入物,每个植入物包含1024个电极通道。整个试验为期6年,其中有18个月的基础研究,和为期5年的跟访。
对此,市场上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声音。
对一部分人来说,Neuralink的侵入式接口获准进行人体实验,是脑机接口商业化进程中的里程碑事件。
但另一部分人则对这个实验充满了不信任,因为不论是过去高于平均水平的动物实验死亡率,还是马斯克推动脑机接口过程中急躁的态度,都让人很难不对Neuralink的安全性打上一个重重的问号。
更关键的是,马斯克还有过为了促销特斯拉,而将L2级自动驾驶(需要驾驶员随时保持手握方向盘),包装成L3级(驾驶员只需要在紧急情况下接管)自动驾驶,导致驾驶员身亡的黑历史。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Neuralink的人体实验?这到底是马斯克的贪婪、鲁莽、冷酷等性格缺陷的又一次体现?还是他再一次将科技的巨轮向前推动了一圈?
医疗只是权宜之计,只为和机器高效沟通
在《马斯克传》中,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用了两个小节来讲述Neuralink的故事,其中一个小节的标题,叫做《神迹》。
作者之所以用这个名称,显然是刻意让人联想到《圣经》中耶稣和圣徒彼得让残疾人恢复行走能力的故事。
某种程度上,脑机接口确实有望实现一些「神迹」,它被普遍认为最有社会价值的部分,就是能够为残疾人或渐冻症等病的患者,提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方案。
其中的两种基本形式是,采集大脑皮层的电信号,将它们转化为数字指令,下达给机械义肢,或绕过受损的神经系统,直接下达给肉体。
事实上,这样的「神迹」在脑机接口自1973年诞生以来,已经被不同程度地实现过多次了,全球已有50个人的大脑中植入了电极。其中最近的一个案例,是今年5月《Nature》上发表的一篇研究所披露的。
一位12年前因为车祸导致大脑与控制行走的脊髓区域之间的通信被损害而无法行走的残疾人,在脑机接口技术的帮助下,通过电脉冲刺激脊髓,令肌肉重新实现了收缩,继而能够自然流畅地行走,甚至还能跨过障碍、爬楼梯。
这正是马斯克希望Neuralink完成的任务。
“如果能让坐在轮椅上的人重新走路,大家就会立马明白Neuralink这项事业的重要性。这一定能直击人心,简直胆大妄为,是件好事”,2021年的时候,马斯克这样对团队表达。
客观来说,马斯克确实对实现「神迹」充满热情,他曾询问成员是否还有可能让失聪的人重新听见,让失明的人重新看见。
但如果追问地再深一些,为什么马斯克对此充满热情?便会发现,Neuralink在医疗领域的天马行空,只不过是马斯克吸引市场注意力的权宜之计,真正驱动他投身这项事业的,是他对人机交互效率低下的不满,和对AI技术的焦虑。
马斯克第一次萌生对脑机接口的兴趣,是在2016年的一次旅行中。
当时,马斯克正用拇指在手机上打字,然后开始抱怨打字特别浪费时间。于是,他产生了在人脑和机器之间建立高速公路的想法,通过在头骨内放置芯片,可以将大脑信号发送给计算机并接受信号回传,信息往返流通的速度能提高100万倍。
Neuralink的创意则来源于伊恩·班克斯的太空旅行小说——《文明》系列,其中提到了一种叫做「神经蕾丝」的人机交互界面,当它被植入后,能够将人的思想与计算机相联。
马斯克说:“第一次读到班克斯作品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创意有可能成为我们面对人工智能时的屏障。”
至少从马斯克的言行来看,他对于AI技术一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一方面,他多次在公开场合警告人工智能失控的风险,甚至呼吁OpenAI等企业暂停训练能力更强的大模型。
但另一方面,他的各种崇高理想不可避免地需要借用硅基大脑的力量才能得以实现,特斯拉的FSD、Optimus正是基于人工智能的应用之一,前段时间他又成立了xAI,希望AI可以“帮助人类解决更复杂的科学和数学问题,并且‘理解’宇宙”。
对马斯克来说,Neuralink的目标一直是明确的——「保护人类以抵御邪恶的人工智能」,问题仅在于研发所需的资金从何而来。
甚至我们可以下这样一个断言,从2016年至今,Neuralink一直受困于如何让市场看到所研究的领域的价值,而不论是将猴子玩游戏的视频发在Youtube上,还是后来在医疗领域的耕种,都是马斯克开凿出一口着喷涌现金流的水井的尝试。
实验记录不佳,研发进度落后同行
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Neuralink如果确确实实能推动脑机接口技术的进步,即便医疗只是马斯克的中途站,但也足以让许多人从中受益了。
这正是马斯克的逻辑。
他曾敦促团队成员公开他们的研究进度,认为当公众了解了Neuralink所做的一切,就会支持他们。用以佐证的例子是,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星舰有可能在半空中爆炸,他仍选择直播发射的过程。
那一周,Neuralink完成最后一轮动物实验,刚开始与美国食品监管局(FDA)合作,希望将芯片植入人体实验对象的大脑。
但在医疗领域,人们并不会为一位勇于尝试的莽汉喝彩,相比之下,他们更期待谨小慎微的突破。
9与20日,也就是在Neuralink宣布将进行首次人体实验的第二天,名为药物医师委员会(PCRM)的美国动物保护组织,向美国农业部提出申诉。
PCRM称,有材料证明Neuralink和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在动物试验中虐杀了猴子,试验中的23只恒河猴死了15只,并称Nueralink没有对高侵入性的设备进行充分护理,也没有依照《动物福利法》对被试动物合理使用麻醉剂、配备兽医等。
此前,曾有Neuralink内部人员向媒体提供实验记录,自2018年Neuralink已经杀死近1500只动物,并且,Neuralink涉及86头猪和两只猴子的四项试验,是因人为错误而失败的。
事实上,FDA也对实验的安全性提出过质疑。从2019年至今,Neuralink进行人体实验的申请曾两次被FDA拒绝。
2022年初,FDA明确表示,Neuralink需要在进行人体实验前解决数十个问题,其安全担忧包括锂电池的安全性、植入物的导线是否会移动其他区域、安全移除问题等。
虽然在今年5月Neuralink拿到了许可,但业内仍对此持保留态度。
从事脑机接口研究20年的清华大学长聘教授高小榕,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Neuralink一直没完全解决植入设备的安全问题。与更早的猪试验相比,猴试验的安全性有所提升,但Neuralink没有发表论文并披露技术细节。
曾两次被FDA拒绝进行人体实验,实验动物死亡率高于平均值,这件事除了说明Neuralink的实验的安全性成疑,还透露出马斯克在推动脑机接口技术时的急躁。
Neuralink的多名员工都表达过类似的信息。马斯克急于推进研发进度的态度,给团队带来了巨大压力,最终导致实验结果不够明显乃至失败。这些项目不得不增加测试次数,增加了被测试动物的生命危险,甚至是死亡。
Neuralink在脑机接口领域的「落后」,是马斯克急躁的直接原因。
此前有媒体报道,马斯克曾将看到一篇关于瑞士脑机接口的相关研究文章,并随手转发到Neuralink的工作群里,并说“我们的行动速度还不够快”。
这篇文章很有可能就是前文提到的,因车祸致残的人在脑机接口技术的帮助下恢复行走的研究。
事实上,Neuralink虽然是全球估值最高的脑机接口企业,但并不具有绝对领先的地位。
目前,国际上植入式脑机接口公司,进入人体临床试验阶段的有三家,分别是 Neuralink、Onward和Synchron,技术路线各不相同。
其中,Synchron在2021年就已获得FDA批准,开始试验,并于2022年7月宣布在美国首次植入脑机接口。
归根结底,脑机接口对马斯克来说,是未来与人工智能之间的战争的「战备」,一刻都不能浪费。
但医疗只是一个中途站,如果这个中途站不能形成现金流,对他来说就毫无意义。因此,马斯克多次表示,倘若(实验)无法达到预期,就会随时关停相关研究。
距离商业化还有很远
从脑机接口的概念诞生起算,已经发展了50年,期间也确实出现了一些成果。
但客观来说,迄今为止,这项技术尚未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市场,也没有任何一家企业有在短期内实现商业化的可能性。即便是马斯克催得再急,Neuralink真正开启商业化进程,也得等6年的试验期完全结束。
目前,卡在脑机接口商业化进程中的,主要有以下四道难关。
首先是技术上的限制。
脑电波采集技术整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无创采集,缺点是信号较弱,另一种是有创采集,缺点是风险较高。
第一个将电极放入脑子里的人因此失去了语言能力,如今电极还在他的脑子里,而且至今仍能看到神经发放。此外,有创采集还可能引起感染。
两种方法各有弊病,神经机制的研究因此进展缓慢,脑机接口自然陷入停滞。
Neuralink使用的正是有创采集中的「皮层刺入」路线。
其次是成本上的限制。
即便采集技术已经非常完善,不存在安全问题,脑机接口目前在医疗领域的应用注定了这是一项属于小众群体的技术(未来发展到元宇宙、裸眼全息之后另算),因而无法通过规模效应降低成本。并且人脑有很大的个体差异,高级皮层的信息解码难,模型往往需要个性化定制。
第三是研究生态上的限制。
就像各个企业间不会分享彼此的机密文件,各个研究院所也不会分享彼此的研究成果,采集形成的数据在范式、格式、采集设备方面存在诸多差异,难以形成大样本的数据集。因此限制了深度学习、强化学习等技术在脑机接口领域的应用。
最后是伦理的限制。
脑机接口一直是一项口碑两极分化很严重的技术。
虽然对专业人士来说,它是新世界的大门,传统医疗无法治愈的疾病、人机交互效率低等问题的答案,都藏在门后。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它甚至可以被称为一项「邪恶」的技术,电影《黑客帝国》里Matrix正是通过脑机接口来「圈养」人类成为生物电池。
想要说服这部分人尝试脑机接口,几乎是天方夜谭。
同时,即便是对这项技术抱有善意和期待的人,也很难将自己的大脑交给可以为了宏大理想而放弃许多细节的人。
高小榕教授对此有一个形象的比喻——
假如Neuralink给一帮人植入了电极,然后马斯克一高兴,坐火箭去了火星,那地球上这些装了脑机接口的人,是跟着去火星,还是让脑机接口废掉?因为没人服务了。
《埃隆·马斯克传》中,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写了这样一段话来帮助读者理解马斯克——
正如莎士比亚教导我们的,所有英雄都有人格缺陷,有些英雄为缺陷所困,有些英雄以悲剧而终,而那些被我们视为恶棍的角色可能比英雄们更加复杂多面。他教导我们,即便是性格最为良善之人,他的人格也“由他的缺点所塑造”。
而Neuralink和特斯拉、SpaceX等马斯克的其他公司迥乎不同的处境,恰好可以作为这段话的补充。
成为恶棍或者英雄,与这些人或公司所处的环境密切相关。即便是秉持着同样的原则做同样的事,也会收获截然不同的结局。